【望曦拂澄·B组6时】满目山河空念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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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1954年坐一辆闷罐车到青海后从未想过他再也回不去姑苏城。

那些人砸开门时蓝曦臣抬眼看到钟表指针徐徐转动。嘀嗒声在满室仓皇的寂静里格外刺耳。

他系好最后一颗纽扣像以往的任何一天要去教书,任由他人推搡着出去。汽车驶离时他没有回头看,只记得巷子口的青石板发出细微的一声响。

往后他记忆里的姑苏城总是带着轻快明亮色彩的白墙黑瓦。

他在给蓝启仁的信里写大漠茫茫,不曾写风沙曾埋了他半截身子;他写此处青稞味美不曾写他的食物其实匮乏到可怕;棉衣不知穿过了几次还填着纸,日光有时昏暗像此前那些人多次审问他时头顶那盏阴阴的灯。

蓝启仁回信说他的信封上有一股酥油茶的味道。两人皆是报喜不报忧,心知肚明却隐而不发。某天蓝曦臣收到蓝启仁的信,蓝启仁竭力用平淡的笔触说他搬了家,蓝曦臣怀揣着信纸,透过逼仄的窗子看到有几只鸟侧着身子飞过尔后隐入墙壁再看不见。

他在纸上写不出宽慰叔父的话。

弟弟尚在国外,归国无望,只留叔父一人在苏州。

那封信便搁置许久不曾回。

手指摩挲着腰间古旧银铃。

可他记得他原本不是这样懦弱的人。

蓝曦臣幼年随父母住在上海,母亲有时会在家中宴请宾客,每到那时他和忘机便被赶到楼上。一开始他还靠着阑干看母亲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一收一缩的开出朵花,渐渐的他没了兴致,就翻出书柜上的书读给忘机听。他也认不出多少字,便只挑简单的读。

某次母亲领着一个紫衣妇人上来,妇人牵着一个孩子。母亲弯下腰摸摸他的脸,请他帮忙照顾那个孩子,还没等他点头,母亲便与那紫衣妇人顺着楼梯走下去了。

他看那孩子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冲他笑一笑便继续读。

蓝曦臣其实真的不会照顾孩子。

却在看到那个小孩瞌睡得东倒西歪的样子时莫名产生自己的睡前故事其实讲的还不错的想法。那孩子的父亲将他抱走时,蓝曦臣听到他母亲叫了许多遍“阿澄”。

那孩子后来来过许多次,次数多了便也会笑着说曦臣哥。

渐渐的母亲不再宴请宾客,她将所有颜色艳丽的旗袍束之高阁,只是在午后的阴影里抽着烟,抽的很凶。她有时抬头环视四周,蓝曦臣觉得那目光陌生的可怕,在缭绕烟雾里蓝曦臣清醒的明白此刻母亲肯定不认识他的,或许从来不曾认识他。

在阑干缝隙里那一绽一绽的裙摆,在每天覆在他额头的吻,在每一个拥抱后眯起的眼睛里,她总会诧异事情怎么会这样,是什么让这个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出现在这儿。 

她消失在夏夜的灯影里。

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旗袍,心情很好似的愿意认领她的两个孩子,左一个右一个将他们抱起来,讲很久以前的故事。

半张脸被灯光映得暖融融的。

她哼了首苏州小调,声调随着烛火摇曳上扬。

她低喃唱戏的死了后要做流离鬼。

蓝曦臣后来从叔父口中得知,母亲年轻时喜欢唱戏,是梅兰芳和孟小冬的戏迷,还登台唱过几次。

最后她吹灭蜡烛,没有给他掖被角,没有一个吻落在额头。高跟鞋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决绝将她推至洪流。

那年月总是兵荒马乱,他和弟弟被送到苏州后鲜少听闻父亲消息。蓝曦臣很快习惯苏州的生活,逼迫着自己忘记那天母亲脸上昏黄光晕,忘记那句听不真切的话。

去北平读书时,是叔父亲自为他打点的行装,他不会将报效祖国说出来,但谁都知道他怎么想的。少年人就这点好,心里想的永远藏不住,永远斗志昂扬,无论他平日里如何沉着冷静,那点朝气总是随着他的动作倾泻出来。

清华大学中文系。光是几个字便已足够让人魂牵梦萦。

他见过风雨飘摇里的水木清华,盛开着半塘荷花,总像凝了一股韧,把年月定在荷塘,非要入秋才慢慢枯萎。

有时他会与相熟的同学逛北平。哪家茶馆葱爆羊肉美味,何处的豆腐最爽口,当地同学门儿清。头一回去听京戏时他还不太习惯,耳朵听惯了昆曲,那戏园子里的锣鼓便震的耳朵生疼。学着旁人的样子边往台上扔钱边叫好,他却想着若是砸到人该如何,手中力气松几分,钱便擦着台上伶人的袖子过去。

那伶人好似不曾发现,只向他的方向看了几眼便颔首走下去了。

碧清眸子在浓重粉墨下。

 一目惊鸿。

 那一瞬他看到伶人眸子里是江南微雨时节的好风光。

 耳际嗡鸣,思绪随着伶人衣摆飘忽不定。

蓝曦臣怔愣片刻便随着同学走出去,在门口等了许久同行的一人也不曾出来。他觉得奇怪,可其他人又都心照不宣似的一笑。“多等等罢,他每次都要迟一些出来的。”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人方才出来。

戏园子门口的女子大抵二十岁,冲那人挥手笑得温婉。她身后的青年只勉强扯出个笑,一双眸子只觉得熟悉。

蓝曦臣觉得那青年穿惯了西装,青色长袍套在身上怎么看怎么不适宜,见惯了叔父墨色长袍的一板一眼,如今也算开了眼界。一伙人也只问了句便走开。他听到有人说今儿的伶人也奇怪,声音像换了个人似的。

倒也不难听。

门外汉蓝曦臣如是想。

 

叔父常说他自己古板,蓝曦臣以为不过如此,却在每次摊开信纸的时候有一丝同感。

蝇头小楷写得利落,蓝曦臣提过给他带一支自来水笔,蓝启仁拒绝的干脆。信里说姑苏近来总下雨,忘机在国中成绩很好,说是也想考清华。

自然,不是忘机亲口说出来的。

每次写回信都要费几天时间,并非他拖拉,要将自己想到的看到的,全部诉诸于信纸,蓝曦臣觉得还是有些困难。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他先写“见信如晤”,斟酌许久方才写出自己近来所结交的友人。

窗外树枝摇曳,浓云密布。

风雨欲来。

 

 

学业繁重,加之蓝曦臣信奉的“君子慎独”,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与同学出游,大多是在戏园子里消磨。头一回去觉得耳朵震的生疼,那以后就逐渐习惯,甚至也会半懂不懂的与看客一同叫好。

那时节戏园子里人总是满满当当。

蓝曦臣并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在极少数的时间里,他会去找有烟火气的东西,比如满是人的戏园子。旁人道他知礼数,他却知道自己与旁人说话都成问题。那点问题掩盖在所有的,风采翩然天性温雅之下。

那是他在北平头一回一个人去戏园子。

刹那的寂静紧接着满堂喝彩,他怔愣片刻才紧跟着叫好,身后有人拍他的肩。

他回头,看到青年一身西装笔挺,一双杏眸弯了下,:“江澄。”蓝曦臣条件反射似的立刻伸出手,“蓝曦臣。”这个本事是他初至北平时练的。蓝曦臣莫名觉得江澄只弯了一下的眼睛里的笑,比之那日真诚许多。

江澄出乎意料的有许多话与他说,他说他也是清华的学生,在报纸上读过蓝曦臣的文章,很是佩服。

 蓝曦臣说哪里,心里却是受用。

 他将所有的轻狂桀骜变成字写在纸上。他要说的话也有许多。

 没有阴云笼罩,痛痛快快说出来的话。

 原来两个人不经意间见过许多次,水木清华旁的驻足,图书馆里最宝贵的书,哪个教授不修边幅,最喜哪个教授所授的课。

 两个人可以谈的有许多。

于是他写一见如故。

 某日黄昏他同江澄去香山,僧人领着他们去厢房,清流自悬崖跌落,木鱼声里潭水映照晚霞。

 两个人坐在石凳上玩飞花令,一个“山”字。江澄想了许久不曾想出来,最后勉强接了一句“满目山河空念远”,饮尽杯中茶笑着说他最不爱晏殊的词。却是想不出来其他的了。

 举杯时手有些不稳,茶水倾洒几滴在石桌上。

 蓝曦臣吹开茶叶,抿一口茶水对江澄笑。

 他觉得方才江澄的眼睛偏过来,映着晚霞像极幼时家里养的一只墨绿眼睛的猫。

 旁人都说那猫不通人性,它却总喜欢趴在蓝曦臣膝盖上打呼噜。

 却又被那句词挟裹周身动弹不得。

 蓝曦臣觉得手中茶杯在微微颤动。

 于是借着不舒服的理由回了厢房,蓝曦臣觉得有些像落荒而逃,到底有失礼数。

 泉水流经岩石像是雨声,是连绵不绝的姑苏雨。谁与姑苏雨入了梦,梦醒仍是指尖紧缩。

 惟有透过窗棱的月光倾洒着静默与一瞬心动。

 佛前他求家人挚友顺遂一世。

 

世事却不给他时间将其想清楚,清华已决定将书运往汉口,等到了目的地已遗失大部分。

 他决定随同学去长沙,写了信给叔父后便开始收拾行囊。江澄来时满室杂乱,蓝曦臣不好意思地笑笑。江澄说家中来信,让他回武汉一趟,原本约好的大概不作数了。

 蓝曦臣说那就长沙见。

 却是暗暗松口气。

 他不知该如何对江澄。

 那时他满心满眼想着如何避开江澄,只是在后来的某个夜里,逼仄窗户外传来风声,一点惨淡月光摇曳,他想,要是那时候能和他多说几句话就好了。

 他就可以看出来江澄通红双眼,可以想到日军轰炸过的一条铁路。可以暂时抛弃这几日的所思所想,把江澄拥入怀里说你并非孑然一身。

 把后来所有的意难平,所有的踟蹰弥补。

 那时他们很少见面,写信也像极了流水账。

 只得在许多年后追悔莫及,从信纸发黄边角的字里行间中的几分思念几分不可说里寻一夜安眠。

忘记说,蓝曦臣很久都不曾做梦了。

 

 

 一路上所看到的总是人满为患,途中船员说船坏了,乘客下船后船却径自开走,这才知道船上的商人要运货,人这么多总不是办法。一时间怨声载道,有妇人拿镜子去扔船上的人。蓝曦臣摸出日记本准备写下这事,笔尖却弯折在地面上。

 一路上他写了许多信,就是不曾寄出去。

 江澄在他之后来到长沙,他来找过自己,江澄说他准备参军。

 蓝曦臣对他说珍重。

 江澄弯弯眉眼,“会的。”蓝曦臣最喜欢看他眉眼弯起,忙低了头说好。

 细眉微微挑起,杏眸里端的是意气风发。

 暮色浓重,月光洒了一肩。寂静里有蝉鸣,青石板光滑如新,隐约间幼儿啼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再加之,眼前人是心上人。

有谁原地伫立片刻才迈开步子,堪堪抑住杂乱心绪,蓝曦臣跟上江澄时想无论何时江澄的背总挺的很直。

 最后他停在一盏灯下对江澄说珍重。影子拉得颇长,江澄笑着说蓝曦臣这话你说了许多遍,怎么不说些别的。蓝曦臣将眼睛看向别处,影子互相交织着也多几分亲近。

 于是他向江澄张开双臂。

 江澄仍有少年人的瘦削,杏眸微敛着伸出手。

 蓝曦臣看着影子想他们竟也可以是合衬的。

 他愿江澄珍重。

 他愿他平安喜乐,他愿他平安归来得以驱逐日寇,他愿终有一日,这万里山河不再被鲜血浸染。

 那时他会带江澄回姑苏城,姑苏城的故事多,他温一壶酒给他讲。

 他的故事支离破碎所幸有人将其一片片拼合。

他要带江澄听听昆曲,听《牡丹亭》,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他还不懂,自己便将所有的话讲给他听。

 他看着江澄离去时有自此天各一方的悲怆,却是暗笑自己年岁白长。只有他自己知晓那一瞬的惶恐似是从未来直抵如今一般毫不作假,他在那一瞬深信诀别。

 也只是那一瞬。

 

 

只在长沙度过一个学期,常委会便做出决定下学期在昆明上课。于是他再度背上行囊。衣衫破败,尘土无论如何洗不干净,他与许多人横穿湘黔滇。等到了昆明,一行人皆是饱经风霜的模样,仅精神气儿还存几分。

 每每回首总有未散的硝烟萦绕鼻腔间,乌浓了一方晴空。

 他会想到从前好时光,想到江澄说过的那句“满目山河空念远”。

 如今山河破碎江山血满,他满心牵挂着的又多一人。

 校舍简陋却方便人思考,蓝曦臣很久都不曾入眠一双眼却亮的吓人。三十人的宿舍里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总是在逃离,上海,北平,长沙,最后到了昆明。

 五华山上挂起灯笼,所有人竭力地想找找东西保住自己的命。

 树上开着一大簇一大簇的花,下过雨的青石板和烟云让蓝曦臣以为自己还在苏州。

 可他明知道。

 明知道自己身处乱世。

 民族存亡之际,我辈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

 若是参军不成,若是国破家亡,他自是有昆明湖可去。

 

 

 战事吃紧,江澄的信许久才来一封。

 他们的信从来有规矩:不谈生死。

 蓝曦臣被聘去重庆的学校教书,于是他说重庆物价飞涨,有冷气的饭馆子里,有贵的吓人的却没有气泡的啤酒,教授的薪水愈来愈低,学校里有人垦了地种菜。

 江澄说他总梦见荷塘,说他驾驶战机离开地面看到的景象。有时候江澄使用的语句激烈些,墨水洇染在纸上,亦或是笔尖穿透纸背。

 蓝曦臣坐在宿舍内也觉豪情万丈。

 他写信总要许久,上一封才寄出去,便收到那纸书信。

 他母亲说过的,唱戏的死了之后要做流离鬼。他曾对他讲过,不知道要证明什么。江澄听后总轻哼一声表示不屑。

 江澄尸骨无存,只有一封信和银铃褶皱着穿过炮火连天来到他手里。墨香萦绕鼻间,白纸黑字他看得真切。

 他许不了诺,他和他都知晓诺言在乱世里践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并非孑然一身。

 信的末尾用钢笔添了句“愿君常安宁。”

 蓝曦臣想这是江澄说过的,为数不多的软话。

 江澄从不说若他打了胜仗,他该如何。只在长沙看过一出戏后,江澄哼了段,蓝曦臣说好听。才子佳人的故事听了几百年还是有人会听会信。江澄一身军装投下的影子也格外笔挺。

 江澄张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那时他想说的是,那年在北平的戏园子里,蓝曦臣掷出铜钱他就认出了他。他看到蓝曦臣好几次,向蓝曦臣伸出手的前一刻他还忐忑着。

 他想说他用尽力气才得以再次见到他。

 他现在还记得,小时候蓝曦臣牵着他的手悄悄穿过人群,带他去花园里看月下一树一树的辛夷花开。他说那花来的珍贵,他父亲花了好大力气才运到上海。

 他在武汉的家里也有辛夷树。那时花影斑驳着投在地上,成了许多年后的魂牵梦萦。

 江澄想让这偌大国土得以安放平静书桌,他想让稚儿安稳听完母亲所唱的歌,他想让孩子们从巷口跑过时,不必留神听飞机的轰鸣。他还想换个太平年景,继续读他的书,亲手植一棵辛夷树,和蓝曦臣看好几出结局圆满的戏,再把所有故事连同结局改一改。

 最后,要在酒温的正好的时候,郑重地说一句欢喜。

如今生死契阔这个词成了江澄的奢望。

他默念从蓝曦臣信中得来的“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离了故土。

再不曾回去。

 那以后的许多年蓝曦臣都不曾做梦。

 唯有当初某个有蝉鸣的夜里梦到雪中开得很好的,绵延几里的荷花。

他依旧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依旧穿一身笔挺西装站在讲台上,依旧喜欢在月下烹一壶茶。

无人知晓他是为了谁满篇慷慨陈词着一身西装,又是为谁烹浓淡正合适的茶,蒸腾热气逐渐消散倒映着月光粼粼。

 

“蓝曦臣想,凭着这银铃,自己应该也能找到江澄。”

 烈风呼啸而过,带着青海湖的呜咽。

 蓝曦臣在梦里看到水木清华,梦到那年戏台上的一双碧清眸子,梦到雪中绵延数里的荷花。

 半梦半醒间,手指摸索到银铃。

 这便够了。

 所幸他不曾有唯梦闲人不梦君。

 于是他带着满身寥落与风霜走向归途。

 

 

 

后来有人给蓝家老宅添了个牌子,有人在角落里的木匣中找到很厚的一沓信纸,却是生了霉菌看不真切。

 那时钟表的嘀嗒声掩盖在脚步声与烟尘弥漫里的咳嗽声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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